金陵寻柳记：无情最是台城柳 ，韦庄何苦怨垂杨？

题记：金陵六朝悲情史，柳树恐是见证人。

说起六朝古都南京的兴衰，总是离不开晚唐诗人韦庄的这首【台城】：

江雨霏霏江草齐，六朝如梦鸟空啼。

无情最是台城柳，依旧烟笼十里堤。

上图是十里长堤在六朝时期的大致位置以及现状，柳树依旧烟笼，长堤换了人间。一千六百多年来，十里长堤的垂柳新陈代谢，生生不息，成为古都金陵的四十八景之一：北湖烟柳。如下图山水画所示。

十里长堤在玄武湖公园环湖路，东起覆舟山，西至和平门，六朝时期更是往西延伸至幕府山，是大兴年（320年），晋元帝疏浚后湖训练水师时所筑。上中所示近山应为紫金山，远山应为幕府山，中国画写意，与实际空间关系有所区别。

上图为站在明城墙上拍摄的十里长堤及玄武湖全景（横屏观看），十里长堤在画面下端，种垂柳的就是。柳枝拂面，湖水荡漾，钟山巍峨，城市繁华，目之所及，与诗人千年前所见所感，不可同日而语。

韦庄（约公元836年－公元910年）晚唐诗人、词人，簪缨世家之后，系出名门，却屡试不中，仕途不顺。又逢晚唐战乱，他颠沛流离，飘零江南，于光启四年（888年）春，在知天命之年来到石头城暂避。在此小住期间，游览了上元县即今南京市区台城、蒋帝庙、长干里等地，写下了若干不朽名篇，其中的代表作就是这首《台城》。

百年前后的十里长堤古今对照

台城是六朝时期的皇宫，北边宫墙在如今长江后街位置，距离玄武湖还有3里路左右，诗中的台城柳怎么会长在十里堤上，各路方家争议颇大。很多人把南京明城墙台城景区当作是六朝时期的皇宫所在，是一桩阴差阳错的历史公案。

如上图红框，明城墙台城段位于南京市北极阁北麓、玄武湖以南，是从解放门向西延伸出的一段，这段城墙向西延伸250米左右戛然而止，比沿着十里长堤折向北的城墙要高要宽，世人错以为是台城。其实是明朝修建城墙时，为扩大筑城范围而临时改线遗留下的工程遗址。

明城墙从“台城”段折向北，沿玄武湖延伸，其高度与宽度均有所减小。在城墙顶上可以看到十里长堤上的垂柳。

上图左侧矮而窄的城墙是改线后的明城墙，右侧高而宽开门洞（解放门）的就是以讹传讹的“台城”。

出现错讹也是有原因的，自孙吴以后，建都南京的晋宋齐梁陈几代王朝都内忧外困，战事频仍，相继覆没，台城几遭焚毁，隋王朝在建康（南京）终结了六朝之后，对这座王气之城心存顾忌，采取了“平荡耕垦”的贬抑政策，台城逐渐消亡，成为后世凭吊的伤感之地。到了晚唐，韦庄前来凭吊之时，距陈朝灭国已过去300年整，六朝余烬已难追寻。

在今天，我们透过垂柳远望700多年前明城墙，与诗人彼时此地产生的思古之幽情不是类似吗？韦庄咏叹台城柳时，已经52岁，国家山河破败，自家功名未就，古话说五十而知天命，此时此刻，诗人内心除了悲凉，恐怕更多的还是绝望吧。

玄武湖百年前后景象对照

好在苍天不负读书人，在六年之后的乾宁元年（894年），年近六十的韦庄终于得中进士，被朝廷任命为校书郎，开始了他的仕途生涯。此后他审时度势，巧妙周旋，在波谲云诡的政治斗争中站对队伍站稳脚跟，入川辅佐建立前蜀政权，居然在73岁时在成为开国宰相，大器晚成。

垂柳照水下的金陵夜色

历史总是有趣，在500多年前后的金陵：

东晋时桓温叹柳——位极人臣的枭雄桓温，在57岁时对柳哀叹，人老柳衰，终难挽颓势，落寞而终。

晚唐时韦庄咏柳——屡试不第的布衣韦庄，在52岁对咏柳抒怀，岁月无情，却功名迟遂，功高今古。